芒果與馬卡龍

1.

「歡迎試吃喔！」阿姨熱情招呼來客，試吃的金煌芒果，切得好大塊。

這裡是假日有機農市，雖然因為蔬果品質良好，對於較高的菜價早有心理準備，但看到桌上「150/斤」的紙牌，還是不免倒退了幾步。

「沒關係，吃吃看嘛！」

「還是不要好了，怕過敏。」禮貌地回絕，但自己也搞不清楚，究竟是嫌貴還是怕過敏，或許都有吧！

「這是有機的，吃了比較不會過敏喔！除非真的吃很多啦！」阿姨沒有就此打退堂鼓，反而把握機會教育消費者。

「為什麼比較不會過敏？」從小深受過敏之苦的我，往攤子前挪了一小步。

「芒果因為是槭樹科，所以比較容易引起過敏沒有錯，但是更大的過敏源，是農藥。我們這個沒有農藥，所以只要不要吃太多，應該都不太會過敏。」阿姨認真解釋著，清亮的眼神散發出職人的自慢精神。

眼前皮薄肉厚的芒果切片，在小小的塑膠棚下閃耀著金黃色澤，不斷誘惑著我，讓我無法移動腳步轉身離開。終於伸出手，拿了一片，一口咬下，汁多味香甜，濃郁的果香在唇齒間徘徊，而且口感很溫和，並未出現一般芒果會有的刺刺感覺。

「好好吃喔！」忍不住讚嘆。

「我們賣完就要收攤了，所以盡量吃！」阿姨露出溫暖的笑容，我瞥見桌上只剩下最後一個大芒果，翠綠的果皮帶有一點橘黃色的暈染，讓我忍不住開始想像裡頭醞釀的美味。

終究被濃濃的芒果香和人情味打動了，但眼前這顆……兩斤大概跑不掉吧？

300塊買一個芒果，值得嗎？

2.

「阿姨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機芒果耶！是不是很少人種啊？」

「對啊！這個很難種，而且產量很少，所以對大家比較不好意思，價錢真的是比較高……」細心的阿姨看出了我的為難。

「那阿姨妳怎麼會想要種有機芒果呢？」看來投資報酬率並不好啊！

「因為當初接下果園的時候，裡面就有芒果樹了，想說就來種種看。我們家芒果都只賣熟客，如果沒有仔細溝通過，一般人很難接受這種價格。」

拾起了沈甸甸的芒果，電光石火間我問自己，所謂合理的價格，究竟是怎麼訂出來的呢？為什麼一口50塊的馬卡龍買得下手，面對這樣一顆出自農家熱情之手，悉心呵護才長這麼大的芒果，卻如此心生猶豫？

要收攤了，沒時間三心二意，只好憑直覺做決定──買！

「謝謝！我算妳便宜一點，1斤135就好！」

要走的時候，阿姨再三囑咐，因為真的沒有灑農藥，但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來是否有蟲蛀，所以萬一切開後有異狀，一定記得要回來告訴她。

3.

拎著簡單用白報紙包裝的芒果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反覆思量。

忽然懂了，東西的價格，其實取決於人們對它賦予的價值。馬卡龍的身價，基於它在我們眼中不只是「很甜的杏仁小酥餅」，而是「充滿夢幻色彩的法式甜點」。我們懷著對異國風情的嚮往咬下它，讓味覺帶著我們去旅行；由於它製作不易且多使用進口材料，因此更顯高貴，於是我們不敢狼吞虎嚥，而是就著一杯熱茶細細品嚐，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快意……

仔細一想，台灣人的消費力驚人，別說馬卡龍了，上百萬的名錶珠寶、上千萬的名車、上億的豪宅，都不怕沒市場，卻唯獨對農產品相對冷漠吝嗇、錙銖必較，而且明顯偏袒進口食材。

這反映了什麼樣的價值觀呢？為什麼我們對於這塊土地種出來的東西，如此無感呢？

4.

如果只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慾，那麼這顆芒果的確是太貴了。但如果想到它背後的「友善」──對自己友善、對農人友善、對環境友善──就會感到值得。如果把它想成是在透過消費行為，投資堅持有機、勇於挑戰的農家，就會覺得更有意義了。

同樣珍貴的，是存在於消費者與生產者間的信任：買的人不怕東西有問題，因為賣的人會一直在那裡，願意為他的產品負責到底。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奢侈品，比松露馬卡龍還稀有。

芒果冰鎮後，小心削掉薄薄的皮，將黃澄澄的果肉厚切，隨性裝在碗公裡，大口大口整顆吃完，真的沒有過敏。 

味蕾和心靈都得到了滿足，這芒果的滋味，真好。